第十四章 知交重逢，奈何沙场

    姜维终于出现。

    风雷作衬，电光耀的银甲熠熠生辉，寒雨吹落，洗濯的长枪锋芒逼人。

    磅礴大雨淋湿了将军的白袍，浇灭不了的，是此刻的姜维，姜维两侧的马超张飞，以及枕戈待旦了三日的两千蜀军骑兵炽盛如火的汹汹战意。

    白马为先，两千甲骑居后。

    铁骑铮鸣，击穿了层层雨幕。

    马蹄践踏在泥泞的路上，其奔行时发出的动静，令注意到后方惊变的每个曹军将士，心脏为之一震。

    这，哪里来的敌人？

    无人回答！

    雨势愈发猛烈，仿佛要洗净这片战场上的尘埃，洗刷尽这片土地上三日来所沾染的鲜血和残尸，还天地一片清明。

    但在此刻。

    立身于高台之上指挥大军攻城的曹军主将曹洪，感受到的却是后脊阵阵发凉。

    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直窜天灵盖。

    因为，他发现骤然杀出的敌骑，是冲自己来的！

    他有心抵挡，但没法挡，也抵挡不住。

    他的四周，仅有百余名亲卫在侧，他麾下的上万大军，还未从前方撤下。

    敌人出现的时机太好了，也太致命了。

    使得他曹子廉纵有万军在手，在当下也难以回天乏术。

    “哈哈哈，见不得光的地沟老鼠，终于敢出来了吗？”

    置身绝境，直面两千铁骑锋芒的曹洪拔剑而笑，缓缓来到了曹字大纛之下。

    他，没想逃。

    他，是魏王曹操的族弟，是兄长任命的都护将军。

    三日间拿不下一座弹丸之城，已然有负了魏王兄长之重托。

    他如果再在此刻丢弃了大军明哲保身而逃，兄长的脸面又将置于何地。

    曹子廉可以死，此地的上万大军可以葬送！

    但。

    魏王颜面不可辱。

    他曹子廉虽然比起一众宗族兄弟算不得人杰，虽然他那位王太子侄儿看不上他……

    可他，从来不缺向死一战的勇气。

    萌生死志之下，曹洪眸光平静的从来袭敌骑前方的张飞黑脸上扫过，注意到豹眼内充斥的嗜血，他轻蔑一笑。

    正面交锋，两军列阵，他必斩此獠。

    马超那近乎凝结成实质的恨意，曹洪亦注意到了。

    随即，被他无视。

    神威天将军再厉害，不照样伤不得他誓死以保的魏王族兄分毫。

    马超，一丧家犬尔，迟早必为兄长屠之，炖之入鼎。

    然而……

    当曹洪的视线扫向居于马超张飞前列，策马杀向自己的白袍小将时，他的表情动容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曹洪肆意而笑，笑的状若疯狂。

    “王太子侄儿，你瞧不上叔父，但你看重的人，也未必看的上你啊。”

    “魏王兄长，你终究是错付了。”

    事已至此，曹洪如何猜不到眼下自己落的如此处境的原因。

    他又岂会不清楚，自己看似在和张飞吴兰雷铜等蜀将争锋，实则在跟藏于幕后的姜维对线博弈。

    “姜伯约！！！”

    陡然间，曹洪发出了一声大喝。

    “可敢与某家一战！！！”

    曹洪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哪怕是死，他也要把姜维带走。

    此子不死，以其本事，若投了刘备，对兄长之霸业的威胁太大了。

    曹洪的声音很大，甚至盖过了漫天雷鸣。

    前线尚未撤下来的曹军士听到了。

    攻城受挫的曹休，城头上正以一己之力独战雷铜任夔的曹真，全都听到了。

    固守下辨城三日，杀死杀伤敌军近万的郝昭，亦听到了。

    “伯约汝这厮，就不能晚点来吗！”

    “昭为曹洪准备的八百锐士，养精蓄锐了三天，可还未动用啊。”

    眺望着出尽风头的挚友……

    郝昭转过头，向着身边的士兵命令道：“立刻去通知吴兰将军，告诉他，待战未动的八百锐士，现在可以动了。”

    步伐迈出，郝昭朝着城墙下走去，与此同时，一道命令从郝昭的口中传来。

    “全军听令。”

    “打开城门，杀出城去！”

    伯约的出现，已然吹响了曹军送葬的序曲，那他郝伯道，不介意再添一把火。

    他，虽比不上谋划布局了此战的挚友。

    但。

    郝昭也想让世人知晓：

    沙场征伐，太原郝伯道，一生不弱于人。

    冲锋过程中，姜维自然听到了曹洪绝境之下的邀战……

    然，他没有做出回应。

    姜维的目光，始终在注视着因为他率军的到来，陷入惶恐之中，进之不得，退之不得的上万曹军士兵身上。

    “孟起！”

    姜维轻喝。

    霎时间，护卫姜维左右的马超，就明白了自己这位恩公的意思。

    “哈哈哈，曹子廉，拿命来！”

    马超的笑声桀骜张扬。

    下一刻，只见他持着虎头湛金枪，引一支百余人的骑兵从队伍中分出，直奔高台下的曹洪而去。

    曹洪的死，已然注定。

    做完这些后，姜维便不曾看曹洪一眼，对其关注半分。

    至于愧疚，是一丝也无。

    他弃曹投刘，对不起的人有很多。

    可以是看重培养他的曹操，可以是教了他一身兵法谋略本事的老师贾诩，可以是器重他的王太子曹丕，可以是与他醉酒探讨文学的曹植，可以是与他成为忘年交的钟繇……

    但惟独。

    其中不会有曹洪。

    其之存在对于姜维而言，只是一个过客，数面之缘都算不上。

    杀了曹洪，姜维心中没有半分负担。

    战马奔驰的速度很快。

    风驰电掣间，姜维就已经从高台上笃定要决死一战的曹洪交错而过，留给曹洪的唯有一个披风激扬的背影。

    长枪挥动，尚未来得及调转兵戈方向的一名曹军都尉被他斩杀当场。

    血，染红了银白战袍。

    在身后曹洪的愤懑怒吼声中，长枪在姜维的手中化作了上百道残影。

    每一枪刺，便会有一名惶恐的曹军士兵倒下。

    他们临死前脖颈间间射出的鲜血，引的空气中血雾升腾，连瓢泼大雨都为之染上了血色。

    “姜伯约。”

    姜维杀来的这一幕，看的城头上的曹真和正组织士兵意图构建防线的曹休目眦欲裂。

    与曹洪同姜维没甚交集不同。

    身为曹营年轻一代的将领，聚集于王太子曹丕身边的他们，与曹丕看重的姜维可谓是交集很深。

    尤其是身为曹操养子的曹真，更是把姜维引为知己。

    他们可以接受杀来的敌军是张飞，是关羽，哪怕是那刘备，但他们最不愿看到的……

    杀向他们的人，是曾经把酒言欢的旧日故人。

    他们不在乎姜维的才能是否胜却他们十倍。

    他们无法接受的，是姜维出现在战场上，那手持向他们的刃。

    “镪！”

    曹真挥动长槊击退与自己缠斗许久的蜀将任夔和雷铜，拼着臂膀被任夔招呼了一刀的代价，不管外翻的红肉，猛然跳下了城头。

    顾不得平息体内紊乱的血气，膀大腰圆的曹真踩着足下的如山尸体，一甩满是雨水鲜血的长发，持槊冲向姜维。

    也就是下方的尸体足够厚给予了一定的缓冲。

    否则，曹真跳下城头后，未必能立刻爬起来。

    “姜伯约！”

    曹真怒吼。

    曹真接受不了被自己视为知己的故友投敌，哪怕明知道大势已去，但他也要在那之前寻个答案。

    如果寻不到答案……

    要么，他杀了姜维。

    要么，他死！

    另外一边，曹休的心情与曹真一般无二。

    他亦然是持刀杀向姜维。

    虽是故人，但与曹真感受到的背叛不同，保持着一丝理智的他清楚，杀了姜维，大军或还有逃出生天的一线生机。

    “贤侄！”

    “嘿嘿，那两曹将好似是你的故人，你如果不方便动手，换俺老张来。”

    张飞骑着乌骓马一个加速，来到了与姜维并行的身位。

    他，不想让这位新认下，实则胸怀韬略之才，早已经折服了他的侄儿为难。

    “不用！”

    “张伯父自去杀敌便是，他们……”

    姜维望了一眼杀来的故人，轻轻摇头：“伤不得我。”

    闻言，张飞不再坚持。

    黑脸上残忍一笑，如同杀神一般，杀向了敌人最多的地方。

    两千蜀军骑兵见状。

    亦然是疯狂加速，铁骑所至之处，曹军莫能挡之。

    一边倒的战场之上，姜维策马来到了曹真和曹休杀来的前方。

    他没有借住战马的冲势欺压二人，而是纵身一跃，脚踏泥泞，持枪立于漫天大雨之中。

    “战！”

    槊动，刀挥，枪进。

    任世人此战之后，言说他姜伯约矫情虚伪也好，优柔寡断也罢。

    但面对故友。

    心有亏欠之下，他愿意给予两人一个公平而战。

    “杀！”

    “杀！”

    接连两道大喝响起，曹真和曹休对姜维所说的话，全都蕴含在了这两句杀音之中。

    而在远处。

    依稀间传来了曹洪败亡前的不甘怒吼。

    一道雷光闪烁天际，照亮整个血色的战场时……

    神威天将军马超手提曹洪首级的身影，出现在高台之上。

    一剑斩出，挂着曹字大纛的旗杆应声而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