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顶撞

    一场风波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仿佛一夜暴风骤雪，天亮了，雪晴了。

    该吹散的吹散了，该掩盖的掩盖了，独剩下天地一色的亮堂。

    阮凝雪每天想方设法的充实着自己。写写字，弹弹琴，翻阅药典……一刻也不让自己停下来，因为一停下来，满脑子就全是自己爱情的覆灭和家族的蒙冤，还有莫名的恐惧。

    她明白政治的无情，为了替阮家争取到相对好的结局，她绞尽脑汁。

    那夜，她将“黄泉一梦”交给了潜入王宫看她的师傅君异，并让他嘱托阮岳服下，兄长按照计划行事。以丞相之死给凌傲造成舆论压力，迫使他放过阮家。

    虽然最后的结果仍然不尽人意。但至少短时间之内，阮威不会有性命之忧。

    可是令阮凝雪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却让凌傲在事后揭穿了。

    凌傲是在事后才知道的吗？是无力挽回结果了，才如此洒脱吗？还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此事，只不过是将计就计，另有预谋？阮凝雪想不出答案。

    凌傲也没有因为朝堂辞后位令其难堪或是黄泉一梦的问题向她发难。是还没有找到机会，还是不屑一顾。阮凝雪也想不通。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冬日初九，舒雅太妃的生辰。

    这个自从瑞玉宫事件之后，一直身份尴尬的女人迎来了她25岁的华诞。

    众所周知的尴尬让舒雅太妃事事谨小慎微。即使是自己华诞之日，也只相邀阮凝雪、宛瑜太后和几个相处融洽的太妃太嫔在吟霜阁里简单的吃吃茶点。

    宛瑜太后倒是很给舒雅太妃面子。萧玉鸾烦透了舒雅太妃，即便是应酬也是不愿意的，自然不会前来。阮凝雪诸事烦忧本不想来参加宴会，但想想平日里与舒雅太妃相处融洽不好驳她的面子，只得勉为其难。

    众人正在说说笑笑间，一身净白色常服的凌傲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一群宫娥内侍，手里都拖着紫檀木的托盘，盘里乘着各色的珍珠玉器摆件。

    舒雅太妃与阮凝雪赶紧起身，宛瑜太后之下一众太妃也纷纷起身相迎。

    凌傲走上前来，在宛瑜太后跟前双膝跪地叩首行礼，道：“原来母后也在。”

    宛瑜太后道：“舒雅生辰，姐妹们聚聚，王儿快起来吧。”

    凌傲恭声称谢，起身向其她各位太妃躬身行礼。然后对舒雅太妃笑道：“太妃华诞，不介意孤王来凑凑热闹吧！”

    舒雅太妃满面欢喜，忙笑道：“陛下能来，蓬荜生辉，快请上座。”正要唤人添加座位，凌傲已径自走到阮凝雪身旁道：“孤与王后坐一处即可。”

    阮凝雪忙欠身一礼，远远的让出自己的座位，侍立在一旁。

    凌傲一挥手道：“王后坐啊，孤会吃了你不成。”一句话妥妥的小夫妻逗趣，引得一众太妃一阵嬉笑。

    众太妃对于轰动朝野的“弑君”事件自然心知肚明，也都跟一众宫人一样三缄其口，不敢闲话半句，免得祸从口出。

    阮凝雪一阵脸红，为免尴尬只有乖乖就坐。

    其他太妃也纷纷落了座。

    “太妃看看这些东西，可还喜欢，若是看不上眼，孤再让他们去换……”凌傲眼中泛着温和，春天般的温和，恰似吟霜阁中春天般的韵味。

    宫娥内侍们缓缓上前，举着各自的托盘，跪倒在舒雅太妃跟前。

    舒雅太妃看了看满盘的珍珠玉器，惶然道：“区区华诞，陛下这礼太丰厚了，恐怕于理不合……”说着又小心谨慎地看了看其他太妃的表情。

    宛瑜太后笑道：“陛下的一片心意，妹妹就收下吧。”

    见没有引起众人的嫉妒不满，舒雅太妃像是松了口气。

    凌傲一挥手笑道：“太妃笑纳才好。”

    舒雅太妃不好推拒，躬身为礼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阮凝雪看得明白。宛瑜太后之所以能够前来赴宴，凌傲也恰在此刻出现在吟霜阁，母子二人无非是想用其乐融融的宴会，其乐融融的氛围让宫中的谣言不攻自破。舒雅太妃似乎也明白这一点，就乖乖的配合了。

    凌傲看了看案上的茶点，有些失落地道：“怎么没有酒啊？舒太妃生辰，大家应该喝上几杯。”回首看了看阮凝雪极其恭敬却难以掩饰住心灰意冷的姿态，笑道：“王后赐孤几杯梅花醉解解馋吧！”

    阮凝雪呼的脸色又红，自从嫁给凌傲，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风趣宠溺的话。

    “王上就不怕臣妾再往酒中放些不该放的东西？”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顶撞，赤裸裸的顶撞。

    凌傲的脸色有几分难看，半响接不上话，引起一阵莫名的尴尬。

    舒雅太妃忙打圆场，道：“快上酒，梅花醉。”

    片刻，内侍们端来几盏玉壶，自有宫娥们上前为众人各自斟满了酒。

    凌傲端起酒杯站起身形，恭敬地道：“凌傲敬母后，敬各位太妃。愿各位太妃玉体安康。”说着一饮而尽。

    宛瑜太后、舒雅太妃及各位太妃各自举杯，一饮而尽。

    凌傲看了看连酒杯都没有端的阮凝雪，脸色又有几分难看。

    这个女人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吗？她哪里来的胆量？

    简直……简直……

    目无君上？十恶不赦？

    算了，终是自己愧对于她的，别计较了。

    ………………

    夜深了。

    在玉花王朝夜色里习以为常的咆哮的寒风的侵蚀下，吟霜阁里的空气渐渐冷了下来。

    各宫的太妃以及宛瑜太后都被各自的侍从搀扶着回宫休息了。

    凌傲依然没有起驾回宫的意思，仍不断的自斟自饮，一连干了十几杯之后，俊朗的脸孔从耳后向面门泛着粉红，眸中闪烁着几分凄靡……

    舒雅太妃温和地劝道：“陛下明日还要早朝，不如早些回宫歇息吧。”

    凌傲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笑盈盈地道：“无妨，太妃去休息吧。这有王后相陪就可以了。”

    什么？竟然让我相陪。

    阮凝雪心头苦笑，不能理解。美目中闪出一丝不屑和倔强。欠身为礼道：“臣妾身体不适，先行告退。”说着便欲起身离开。

    凌傲与她近在咫尺，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笑盈盈地道：“王后走不得。”

    阮凝雪一阵羞窘气恼，但却挣脱不得，只得乖乖就座。

    舒雅太妃正巴不得凌傲与阮凝雪能有机会好好谈谈，消除芥蒂。忙道：“如此甚好。”说着也不管阮凝雪什么反应，倚着宫娥匆匆转入后殿歇息去了。

    凌傲笑眯眯地看着硬生生被他拽在身旁的阮凝雪，像个孩子一般任性的地道：“给孤倒酒。”

    阮凝雪无奈，只得听命行事。为凌傲斟满了一杯酒。

    凌傲一饮而尽，举着杯子让阮凝雪再倒。

    阮凝雪淡淡地道：“陛下，时候的确不早了。”说着又欲起身，可还是动弹不得。

    不知道又喝了多少杯，不知道是梅花醉的甘香淹没在吟霜阁里渐渐冷却的空气当中。还是酒劲儿麻木了嗅觉器官，凌傲什么也闻不到了。

    只是觉得头好沉，眼皮渐渐懒得上挑。眯缝的眼帘处，似有群星闪耀，天花乱坠。眼前的人早已模糊不清了……

    “陛下是否可以起驾回宫了。”阮凝雪转头向吟霜阁外道：“来人，陛下起驾回宫。”

    吟霜阁外，早已候在那里的慕晨及宫娥内侍纷纷入内。

    自有内侍宫娥上前服侍着凌傲穿好貂裘大氅，慕晨忙上前扶着凌傲。

    阮凝雪缓缓地站起身形，沉吟片刻。淡淡地吩咐道：“回宫之后，赶快叫人去炖碗醒酒汤来，给陛下喝下……”

    慕晨感受着阮凝雪由内向外散发着的冷淡。恭声道是，然后扶着凌傲向吟霜阁外行去……

    刚行几步，凌傲却突然停止了脚步，迷迷瞪瞪地转过了头。眯着眼道：“王后随孤同行。”

    “恕臣妾无法奉陪。”阮凝雪说着敷衍的一欠身。

    索性不再管什么尊卑礼数，也不等宫娥们帮他穿好孔雀绒的斗篷，当先向吟霜阁外行去。

    凌傲一把推开扶着他的慕晨，中途又将阮凝雪拦住。一伸胳膊硬生生将她拽入怀中。

    阮凝雪娇小的身躯被凌傲合拢在怀，像只小绵羊一样被裹在貂裘大氅之中，挣脱不了，推就不得，呼了几声“陛下”，迷迷糊糊的凌傲听而未闻，越发将她拥得紧了。

    阮凝雪何曾见过凌傲如此伶仃大醉的模样，也从未感受过大庭广众之下与他如此亲密的接触。

    头被深埋在凌傲起伏的胸膛当中，一股浓郁的雄性气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似乎顷刻间就能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几分惊诧，几分思潮激荡，甚至春心荡漾。

    自己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那份痴心妄想又要死灰复燃。

    还是自己整日标榜的放下只不过是自欺欺人。

    或者只是青春年华，难以抗拒眼前令人迷醉的魅惑……

    行出吟霜阁，凌傲拖着阮凝雪颤颤巍巍地上了御撵。迷迷糊糊的他将没有穿外氅的她紧紧地包裹在自己的貂裘斗篷当中。生怕刺骨的寒风打透她单薄的衣衫似的。

    宫娥内侍们掌灯开道，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御撵便来到了凌傲的寝宫紫宸殿。

    凌傲依旧迷迷噔噔地拥着阮凝雪下了御撵进了寝殿。

    因为这一路有凌傲的呵护，阮凝雪倒是没有感到寒冷，反倒暖乎乎的。

    既然逃避不了，就既来之则安之，想办法让凌傲安静的睡下再说。

    于是一到殿中，阮凝雪便又吩咐宫娥去炖醒酒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