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8 第五卷 第二章 壬戌年春（一）

    东方胤离开悦原，穿过丞州和黄土，直达钥野，完美避开暗影门的耳目抵达钦山派，甚至没顾得上去看一眼父亲，就来到了冉颀等人面前。

    大家正在练武，没想到他会来。东方胤对冉颀抱拳行礼，冉颀抱拳回礼。

    宗智勇：“东方大哥？”

    庄帅只见过赵聪的样子，又懵了一次。“这位是？”

    东方胤微微笑笑，解释道：“我叫东方胤。冒昧打扰，请问禾方是否来过这里？”

    宗智勇：“来过，不过已经走了。”

    东方胤虽然想过这种可能，但没找到禾方还是更加担心。

    冉颀看出他的担忧，对他道：“禾方应该已经安全离开。因为守在山下的暗影门的人一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只是不让拜师的人上山。”

    宗智勇接着道：“我们装作下山买东西，他们只是悄悄尾随我们，并没有直接找麻烦。”

    东方胤见钦山派这么为人着想，理应也为人家着想一下。“如果被暗影门盯上，你们还是要有所准备。”

    冉颀：“你放心，我们已经请到了增援，会全力备战。”

    东方胤点点头。“抱歉我不能久留，还得继续去找禾方。”

    冉颀颔首表示理解。

    宗智勇表示不太理解，“他为什么和你们分开呢？”

    东方胤哽了一下，“这里面有点隐情……”

    庄帅这下听懂了。“你也是帮助禾方的人吗？”

    东方胤：“算是吧。”

    庄帅看看冉颀和宗智勇，继续道：“禾方说他会去平远城，还留了一包东西在这里，说安定下来之后会来取。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东方胤：“好，多谢！”

    东方胤跟随庄帅到了住地，庄帅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包袱递给东方胤。东方胤小心打开看，庄帅在一旁解释：“禾方走的那天，我们纠结了好久要不要送他下山，禾方说他还是自己走更安全。他假装是上山采药的人，还化了个装，化得特别好，我都认不出来了。”

    东方胤的心有点乱，他一边清点着包袱里的衣物，算着禾方带了什么，一边想着禾方到了平远城会怎么办，只捎带想了一下他是否学会了化装成另外的样子——因为无泪本身的样子会更危险才对。

    东方胤系好包袱还给庄帅。“这个还麻烦你先收着，如果禾方回来取东西，请留他在这里等我来接他。如果他有事要走，请务必问清楚他去哪里。”

    庄帅：“明白！我们也觉得他太文弱，一个人不太安全，要不是我们这里有危险，也不会让他走。”

    东方胤恳挚道：“谢谢你们！”

    庄帅看着东方胤的脸，笑得有点尴尬，“怎么你这样的长相这种表情语调说话会让人有点不好意思呢……”

    东方胤自嘲笑笑，转而道：“我先去平远城找。”

    庄帅：“好。”随即笑道，“我觉得他很有可能去哪个大户人家帮厨，他做的饭菜特别好吃！”

    东方胤微笑点头，虽然他也想吃，但已经不会想只让禾方为自己一个人做这种事了。

    深渊，柳西，凤巢。

    带律皊来的人向外围的守卫报告，守卫向内禀报。主管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之前听芙蕖说南枝告诉她律皊被送到陶居去了，虽然没去确认，但他怎么会突然跟东堂主那边的人从钥野钦山回来呢？主管想了想，觉得应该通过南枝先和少主确认一下，便去找南枝说了这件事。

    南枝听了似乎很高兴。“您稍等，我去跟少主说。”

    任梧凤此时正独自在书房处理文书，若是平常南枝绝不会打扰他，但她这次直接走了进去，在他面前站定。

    任梧凤抬起视线看着她，不冷不热，要在往常总会令人有些心慌。

    南枝平稳道：“主管告诉我，外面有东堂主的人来报，说把律皊送回来了。”

    任梧凤的瞳仁闪了一下，藏住惊喜，又怕万一不是。还是淡然处之？他冷静对南枝道：“你跟主管去看看，是他不是。”

    南枝微笑行礼，“是。”

    南枝去了。任梧凤坐不住，站起身来，看着外面，握着拳。曾经他逼自己等着他的死讯，此时他多怕不是真正的他活着回来。

    南枝在凤巢的入口见了律皊，他见到她时微微笑了，眼眉中含着一句抱歉。没错，是他。

    南枝：“你回来了。”

    律皊低头行礼。

    主管确定是律皊，便让南枝带他进去，让人安顿东堂主的人在附近的窠巢休息。

    南枝一路上看了律皊几次，什么也没问。律皊也悄悄回看了南枝几次，什么也没解释。少主宅院里的梧桐树叶已经落尽，院子里的冷清更多了几分寒意。

    南枝轻轻道：“东西给我吧，少主在书房。”

    律皊：“我去屋里放下，再去见少主。”

    南枝：“少主已经等了很久，别让他再等了。”

    律皊看到南枝的表情，将行李放在地上。“好，我这就去。”

    声音暗暗打量着南枝，琢磨着情况，这有趣的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啊！

    书房里，任梧凤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却坐不下来，双手一会儿握拳，一会儿展开。他心里的某处就像有一支正在燃烧的蜡烛，不停滴落着滚烫的烛泪，每一滴都有一个声音、一句话在他胸中回响——

    “无风哥哥好！”“请你带我们去放风筝吧。”

    “放松点，你咬那么紧，不难受吗？”“很好，没用敬语。”“凡事都有个限度，太放任或是太压抑都不好，你也不要一旦放开就乱来哦。”

    “你不舒服吗？先回去休息吧。要请人看看吗？”“我们来写字吧。”“无风哥哥，你回来了。”

    “帮我，照顾无泪。”

    律皊出现在门口，轻轻走进来，看着他，神情中没有恐惧，没有恨，只是有点严肃，有点冷。

    他想像平常一样发出沉稳的声音，话一出口却有些沙哑。“你为什么回来？”

    律皊学着他用平静低沉的语气稳稳地说出在心里反复练习了多次的话——“钦山派收留了我这个无处可归的人，可惜暗影门又来了。”

    任梧凤的眼睛告诉他，效果不差。

    他们就这样对视，僵持。

    任梧凤看着眼前这条巨大的鸿沟，看着，看着……施法传了一道令。

    不一会儿，“乌鸦”的两个人进来（注：乌鸦是任梧凤手下组织的名称）。

    任梧凤对他们吩咐道：“让东堂主的手下转达他，暂时不用理会钦山派。”

    “是。”二人领命而去。

    待他们消失不见，任梧凤将视线从门口转向律皊。“这个人情够吗？你还会走吗？”

    律皊用了正常的声音回答：“上次请别人施的法术只能用一次，这次我走不了。”

    任梧凤：“什么人会用那么厉害的法术？”

    律皊：“我也不认识，只是他喜欢姬漫兴的画，我正好有，就交换了。”

    任梧凤：“……你还有吗？”

    律皊：“你想要也可以给你，只是很贵哦。”

    任梧凤：“嗯，我懂。”

    此后，律皊和之前一样为少主做事，只是不与他接近。

    南枝悄悄问律皊：“你不会再走吧？”

    律皊轻轻摇头，“上回的法器只能用一次。”

    南枝似乎感到安心。

    南枝犹豫几次，还是悄悄对律皊道：“你走之后，少主很寂寞，寂寞会发慌，需要抓住什么稳住自己。”

    律皊不好回答，但他已经发现——“南枝很喜欢少主？”

    南枝面露难色，无奈道：“我不小心怀了孩子。”

    律皊感觉到她似乎有些矛盾，小心问道：“你不想要吗？”

    南枝轻轻道：“少主应不想要。”

    第二天，南枝让送饭的人叫芙蕖过来，律皊察觉到她可能要做什么，悄悄对她道：“别让芙蕖帮你买药，过两天再说好不好？”

    南枝：“……拖太久不好。”

    律皊：“嗯，我知道。”

    夜里，任梧凤像往常一样在卧房看书，律皊轻轻推门进来。任梧凤没有想到，抬眼看向他。

    律皊掩好房门，转身走近，轻轻道：“有件事。”

    任梧凤：“嗯。”

    律皊：“南枝不敢和您说，她怀了孩子。”

    任梧凤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只是想了一下，“……多大？”

    律皊看着他一脸的冷漠，“您不想要吗？”

    任梧凤倒是直截了当，“我不能认他。”

    律皊想了一想，“那我认他，好吗？”

    任梧凤的眼底透出一丝讶异，“你……”

    律皊：“不会算计您的。我想养个孩子，南枝很漂亮，您长得也不差。”

    任梧凤感觉有点接不上话。

    律皊：“我之前跟您说的那件事是真的，我生来无法长成，所以母亲才说我是女孩吧。”

    任梧凤：“……”

    律皊：“无风哥哥是父亲的义子，那他的小孩也可以做我的孩子吧。我想好了，无论男女都叫‘南昤’——阳光的意思。”

    任梧凤看着律皊的眼睛，不知该怎样才能回绝，在他的言语之间，他们的身份莫名有所转换，成为“无风”的他失去了自主的立场。律皊见状，就当他默认，转身离开，掩好房门。任梧凤看着他的动作、身影，感觉他真的长大了，越来越像他母亲。

    翌日，律皊告诉南枝：“少主同意你生下这个孩子，只是得给他找个父亲，我问少主是否可以让我认他，少主默许了。”

    南枝完全没有想到。“你认他？”

    律皊点点头，“我们一起照顾他吧。”

    南枝：“……少主同意了？”

    律皊笑道：“啊。”

    午后，南枝为少主焚香，少主抬眼看她，南枝有些羞怯忐忑。

    任梧凤想了一想道：“这些香你现在可以闻吗？”

    南枝没想到少主会问这个。“……可以吧。”

    任梧凤：“最好确认一下。”

    南枝抬头时少主已没在看她，但她微笑点头，一脸温情。“是。”

    事后，南枝想起对律皊解释道：“我那天跟你说这件事，只是想对你说一下……”

    律皊：“嗯，跟我说就对了。芙蕖比较忙，这里只有我跟你呀。”

    南枝看着律皊亲切无垢的神情，感觉事到如今“谢谢你”这种单薄的字眼已经无法表达这心情。难怪少主想要留他在身边，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