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阿雅其人（8）

    阿雅女士自言自语地说出这段不知有几分认真的发言后，终于松手放开庄子小姐。

    双手获得自由的庄子小姐立刻当场蹲下，把一只手伸进自己嘴巴里。看她熟练的动作，应该是在酒店上班的关系，已经习惯自行催吐也说不定。

    为了活下去，为了避免死去，当她准备将胃里的东西吐出来时，

    “啊，附带一提。”

    阿雅女士开口说道。

    “氰化钾与杏仁会产生交互作用这件事，全是假的。”

    “呜呕，咦？”

    即将呕吐的庄子小姐，听完这句话当场愣住，她的表情相当错愕。至于我，想必也露出同样讶异的表情。

    假、假的？

    全都是假的？

    “闻过那股气味后，因为严禁食用杏仁，才会形容成杏仁气味。哼哼哼，简直蠢毙了，天底下哪有这么莫名其妙的命名方式？杏仁气味所指的杏仁，并非是我们平常吃的、经过加工的那种杏仁，而是指采收前的杏仁啦。”

    阿雅女士以打从心底感到欢愉的口吻说出这句话，揭穿自己设下的陷阱。

    “杏仁在采收前的未加工状态，会散发出类似杏桃或李子的酸甜香气。因为跟氰化钾的气味很相似，大家才说那是杏仁气味。”

    我们平常吃的杏仁，绝大多数是已经炒熟的，另外就是添加在零食里的杏仁精或杏仁颗粒等等，因此大家几乎没什么机会能够闻到杏仁采收前的气味。

    我们受虚构作品的影响，得知名为氰化钾的毒药，并且经由假设得知杏仁气味的存在。话虽如此，实际上却对详细内容一无所知。

    老套。

    太过老套。

    我们老是这样揶揄，却完全不清楚本质。

    所以才会误信刚刚的说词。

    误信出自于阿雅女士之口，她所胡扯的杏仁气味由来。

    “因此，你大可放心，犯人小姐。就算没有催吐，你也不会死的。”

    “你竟然骗我！为了让我招供，才这样设计我。”

    “没错啊，你有意见吗？”

    庄子小姐咬紧牙根，不发一语。相信她应该很想破口大骂，却没办法说出口。身为一名杀人犯，被侦探以略显肮脏的手法对付，也没有批评的资格。

    “你想恨的话，就恨自己太愚蠢，居然会被这么无聊的计谋套出话来。那个，啊，你叫什么名字？”

    阿雅女士最后那句话，让人摸不透她是蓄意挑衅，还是真的不知道。不过，我莫名觉得那是她的实话。想必这位侦探，对于事件的谜团与犯人的来历完全不感兴趣。

    她只是乐于揪出犯人，将犯人逼入绝境罢了。

    于是这起事件的犯人遭到逮捕。

    在命案现场附近的客厅里，有着一脸得意的侦探、跪倒在侦探脚边的犯人、对于一连串事态发展感到讶异的观众，以及浑身沾满呕吐物的我。

    最终，这起事件在侦探使计陷害犯人，透过算是犯规的手法下落幕了。

    也不知该说是犯规，还是抄捷径会比较贴切。

    由于阿雅女士跳过许多假设，以雷厉风行的方式解决了这起事件，因此留下许多尚未解开的谜团。

    不过大部分的谜团，都在犯人庄子的自白中得到解答。

    以结论来说，这起事件是因感情问题而起。

    已故的保土原，一如他妻子的怀疑，的确发生了婚外情。他的外遇对象，就是犯人庄子。

    案发当天，庄子于上午（也就是在我之前）前往保土原诊所，与保土原见面。

    而且，两人在诊所内爆发口角。

    至于争执的内容，不外乎是否要分手、女方威胁要跟妻子摊牌、是否将手机里的神秘照片删除等等。

    在发生诸如此类的感情问题后，庄子一时失去理智。

    她愤怒到一时失去理智，将碰巧放在办公室里的氰化钾，添加在受害者喝到一半的咖啡里。

    以上就是事件的概述。

    其中最令人在意的部分，想当然是氰化钾这种危险药物，为何会碰巧出现在命案现场。

    茧香的证词中提到保土原是主动购入氰化钾，根据调查结果，此事完全属实。

    氰化钾是保土原自己准备的。

    不过拜托他这么做的人，是庄子。

    是他一手计划将这起事件塑造成自杀，但其实不是这样。

    他们两人在酒店刚认识时，庄子曾说过这么一段话。

    “我昨天看了一出重播的警匪剧。”

    “剧中提到的氰化钾，闻起来真的是杏仁味吗？”

    对她来说，这只是一段闲聊的内容，不过保土原竟然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特地从熟识的药剂师那里买来氰化钾。

    只是他并非基于善意或好意。

    这显然是他用来邀请庄子来家里的借口。

    就跟用“我买了你想看的电影光碟”这种说法，邀请女性来家中一样。保土原表示“我可以让你亲眼看看氰化钾”，把庄子邀请至家里。

    这只是做为契机的借口。

    这既是借口，也是表面话，为的是让双方关系能有进一步的发展。

    说成是默许也可以。

    成年男性的处世技巧，就是先想好邀请女性的借口；相对地，成年女性的处世技巧，就是假装没有察觉到那是借口。

    关于产生杏仁气味——氰基离子的实验，由于在办公室里进行太危险，想当然并没有付诸实行。让庄子见识过氰化钾后，这个借口就算是完成使命，在那之后，两人于密室里多次发生关系。被当成借口的氰化钾，则是随手保存在没有上锁的办公桌里，一直放置在该处。

    说穿了，氰化钾在这件事里，根本是不必要的。

    这个事件里，有一位碰巧看了警匪剧重播的女性，和一位碰巧认为能把此事当成借口的医生，以及经由此借口碰巧成功的邀约。

    诸多偶然重叠的结果，产生了碰巧存放氰化钾的办公室，堪称是极为诡异的情境。

    因为室内碰巧有氰化钾，庄子才会一时失去理智，动手犯案。

    就跟抄起手边的钝器殴打对方的头，或是从背后把对方推下断崖一样，在现场情境的推波助澜下，一时冲动而做出思虑不周的行径。

    没想到阿雅女士当初那听似随口乱说的猜测，居然就是正确解答。

    这是一起犯人因一时冲动，动手毒杀受害者的事件。

    庄子在犯案后终于回过神来。

    于是她将引发口角的原因，也就是储存着性爱照片的那支手机，以及受害者的手表带离现场，然后看准时机，重新返回诊所。至于她为何带走手表，是为了当作后来重返现场的理由。

    当庄子在办公室里清理现场时，她闻到了。

    闻到从遗体口中散发的杏仁气味。

    或许她当时也冒出跟我一样的疑问：“咦？这气味并没有像传闻所说的那样接近杏仁味吧？”

    肯定是基于这般感想——她才会被阿雅女士的演技蒙骗。

    被阿雅那种不把人当人看的差劲手法给骗了。

    附带一提，那盘添加杏仁的饼干，之所以会出现在我们面前，并非出于偶然，而是极为理所当然。其实与警方一起搜查保土原家的阿雅女士，暗中吩咐夏树女士，将柜子里找到的杏仁饼干端给大家吃。在确定我们所有人都吃下饼干后，她便抓准时机走进客厅。

    事后回想起来，虽然这个手法算是相当高明，但是失败率也不低。

    假如庄子知道杏仁气味这个形容的由来，或是保土原曾向他解释过，这个计策就行不通了。

    当我请教他，对于这部分的风险又是如何考量时。

    “哪有什么风险？就算那个呕吐作战失败，顶多也只是你搞得满身呕吐物罢了。”

    以上就是她的回答。我当下有股想揍人的冲动，但最可悲的地方是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此乃无风险、高报酬的做法，即使作战计划失败，最终也只是我失去身为女性的尊严罢了。

    除了呕吐作战，阿雅女士似乎也想好其他能揪出犯人的计策。倘若呕吐作战失败，她是打算继续采取别种方法。

    直到彻底勒住犯人的喉咙之前，阿雅女士将会毫无节操地逐一祭出各种手段。

    毕竟侦探有别于绝不允许发生任何失误的警方，是可被容许失误的。

    “我成为侦探的理由吗？”

    事件结束后，阿雅女士如此说着。

    如果这时要再追加一个重要注解——就是我完全没有提出任何关于“你为何决定成为侦探”的问题。

    在我因呕吐的打击而陷入沉默时，她突然径自说出这句话。

    似乎是她自己想说到无法自制。

    这个人肯定脑袋有病。

    “一言以蔽之，就是能发泄压力。因为只要是命案现场，肯定有个不管怎么修理都没问题——最棒的犯人在这里。”

    这究竟是她的心底话，还是她单纯想耍帅，现在的我并不清楚。

    总之，我出生至今首次遭遇的杀人事件，就这么落幕了。

    如今回想起来，浮现在我心中的就是那两个字。

    “极恶！”

    “你好像很暴躁呢，阿桃小妹。”

    隔天，昭和侦探事务所里。

    现在我十分暴躁，原因也不必多说。

    “啊，恶毒，真是太恶毒了，所长！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种侦探存在于世上，当真没问题吗？她根本比犯人歹毒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