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6

    按照常理来说, 普通人听到那老瞎子说出这么一番话，不管相不相信, 总会有些顾忌。

    可是沐家主一世英名，身怀奇术，哪里会相信一个老瞎子的胡言乱语？

    不止如此，由于沐家主对江湖骗术的憎恶，当即便呵斥了老瞎子的行为, 并且夺过老瞎子手里的命签扔进了地沟。

    据沐家主后来回忆, 当时老瞎子只摇了摇头，对沐家主说：“今日种种，先生往后，怕会追悔莫及的。”

    那时候，沐家主只以为老瞎子在装腔作势, 丝毫没有把老瞎子的话放在心上。

    直到——鬼节之日，家主夫人产下了一对龙凤胎。

    当日，巫蛊族人都聚集在沐家大宅外, 等待新一代朱颜蛊的主人降生。

    可是那日, 沐家却一反常态，闭门谢客，将前来祝贺的人一一送走，紧闭大门，直到半月后才对外宣布, 沐家主母诞下了一位千金。沐小姐逢鬼节出生, 阴气重, 染了重病，所以不便见人。

    这是巫蛊族族谱记录的有关沐珂的出生，可事实如何，只要巫蛊族少数几人才清楚。

    鬼节那日，家主夫人产下一对龙凤胎，产房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直到一声婴儿啼哭惊醒众人。

    稳婆被吓得当场昏厥，在场的端水丫鬟都脸色发白，瞳孔发直地盯着那对龙凤胎。

    不对，应该是盯着那个男婴。

    男婴浑身青紫，五官并不齐全，连嘴巴都没有，他躺在血泊之中，像是一团只会蠕动的肉。

    最令人恐惧的是，那男婴左肩有个黑色胎记，巫蛊族的人对那个胎记再熟悉不过，那是一条天蚕，但不是巫蛊族人信奉的蚕神，而是黑蚕，寓意天将降祸于巫蛊族。

    要想躲过此次大祸，只能炼化黑蚕。

    要想炼化黑蚕，男婴必承受常人不能承受之苦，若是承受不住，便会丧命。

    至此，沐家主才隐隐觉得自己当初不该随意把老瞎子赠送的命签扔进地沟，但当时后悔已经没用了。虽然可以炼化黑蚕，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沐家主左思右想，最后连夜找了当时的长老团，想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长老团表面答应帮沐家主想办法，但私下已经商定，就用沐家的孩子制离魂蛊。

    离魂蛊的制成极其不易，需用刚出生的婴儿精血喂养百日，且此婴儿需怨气缠身。当时长老团正头疼离魂蛊之事，谁知沐家的孩子就送上了门。

    长老团告诉沐家主，让他向外宣布沐家只有一位千金，至于那身带黑蚕的男婴就先交给他们，他们会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保住男婴，也保住沐家的名声。

    毕竟，一个名望家族生出一个怪物还是会颇受争议的。

    沐家主照做了，可是却没有等到长老团将男婴送回沐家，只等到了清朝贵族进寨取蛊的消息。

    虽然沐家主不知道来人取走的是什么蛊，但结合时间和体质推算，沐家主也能知晓长老团利用自己的孩子制了蛊。

    于是，沐家主闯进长老团，找到当时的大长老，想要一个说法。

    谁知却得到冷漠的回答：“沐家主，你沐家从始至终只有一位千金！至于你口中的男婴，我从不知晓。而你，今日擅闯高台，是重罪。但我念在你忧心爱女，不予追究。”

    说完，大长老就让人把沐家主赶出了高台。

    其实，在炼制离魂蛊之后，男婴还没有死，但是他身上的黑蚕印记非但没有消失的迹象，反而越来越骇人。

    长老团怕黑蚕之事传出，造成恐慌，所以选择私下炼化黑蚕。

    可不知为何，长老团合力也无法压制黑蚕上的戾气，反而越来越严重，于是大长老心一横，把男婴扔进了万蛊窟。

    万蛊窟蛊毒无数，没有人能从里面活着出来，更何况那男婴不过是个百日大的孩子。

    所以，长老团并没再多生担忧，只口头警告了一下前来高台寻子的沐家主。

    可是，自从把男婴扔进万蛊窟后，巫蛊族就接连发生怪事，起初的时候，只是一些鸡鸭牲畜无故失窃。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是山中野兽所为，并没有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直到某天，外寨一家七口惨死，家中小院血流成河，连一只家狗都不曾幸存。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这件事一直没有什么头绪，面对族人施加的压力，长老团只好加强戒备，在北寨各个角落都布下了法阵。

    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了几天，到第七天的时候，法阵出现异常，长老团集结族人抵达法阵所在的地方，抓住了罪魁祸首——正是被关进万蛊窟的男婴。

    男婴不过百日，却有行走之力，虽然没有言语之能，却能让人感到他身上骇人的怨气。

    当时的大长老十分不解，他实在想不明白男婴是怎么从万蛊窟逃离生天的。而且，看男婴那副行动自如的模样，根本不像是个畸形儿，他那团肉乎乎的脑袋上，慢慢长出了眼睛，鼻子，嘴巴……

    “怪物！！这是妖人，大长老，现在可怎么办啊？”耳边是族人惊慌失措的担忧，眼前是渐渐成形的男婴，大长老权衡之下，启动护族法阵。

    将男婴隔离在法阵之外后，大长老修书至就近的降灵派大家族——引灵葛家，请求帮助。

    葛家引灵，虽然是有名望的大家族，但术法修为并不如捕灵楚家，所以，在收到巫蛊族的求助之后，葛家便联系了与自家修好的楚家前往巫蛊族，降灵派虽以降死灵为主，但对付妖邪鬼怪也有一套，不过三日，男婴便被降伏。

    当时的楚家家主将男婴收服后交给了大长老，大长老为表感谢，邀请葛楚两家家主赴宴，一是为攀附，二是为处死男婴，有葛楚两大家族在，大长老也心安些。

    当晚宴会，男婴被处以极刑，沐家主坐在大长老左下首，背脊僵直，瞳孔泛红。

    虽然那是妖邪，是诅咒，但更是他沐家之子！他沐家的长子原本应该风光无限，如今却被这样处死，沐家主何其不甘？

    可不甘又如何？巫蛊族能给他今日荣耀，也能断送他的前程乃至性命。

    他唯一痛恨的是自己当初为什么把男婴交了出去。

    如果他能悄无声息地把男婴送走，或许事情也不会到如此地步。

    男婴事件解决之后，巫蛊族便彻底依附于葛楚两家，一个弱小的偏族想要在北方立住脚跟，攀上降灵派的大家族明显是可采之举。

    可沐家主始终对男婴之事耿耿于怀，所以私下一直在调查巫蛊族究竟在为葛楚两家做什么。

    谁知这一调查，沐家主不止查出了巫蛊族用男婴精血制离魂蛊之事，还查出葛楚两家利用巫蛊族炼制的各种蛊虫培育家中子弟。

    至此，沐家主才知道，原来降灵派表面远离尘世，相辅相成，其实私下也妄想登临四大家族之首。

    知晓这些事后，沐家主虽然愤怒，但也知道葛楚两家的事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他最痛恨的，依旧是长老团对自己孩子的所作所为。

    沐家主为此再上高台，质问大长老，为何用男婴之血制离魂蛊。

    离魂蛊乃禁术，百日精血喂养好比将人的灵魂抽丝剥茧，常人尚且九死一生，更何况是刚出生的婴儿。

    “你们如何下得去手？”沐家主面色冷凝地质问，当日，北寨外大雪纷飞，凄冷异常，仿佛是为死去的亡灵哀悼。

    听了沐家主的话，大长老冷下脸，不再给沐家主面子：“你沐家世代效忠巫蛊族，离魂蛊是京城贵胄所需，官家陈兵山下，为保巫蛊族，我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况且，你沐家之子身负黑蚕，乃不详之身，处死是必然，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沐家主：“处死便罢了，可你们没有……你们锁了他的魂魄，送给了葛家引灵！一个婴儿，他究竟受过怎样的苦才会有那么大的怨气，足以引灵！！大长老！你告诉我！”

    大长老没想到沐家主竟知道这些，一时间，脸上色彩变幻莫测，权衡利弊之后，起了杀心.......

    沐珂记得，她八岁那年，父亲便死了，她在父亲的书房找到一封信，是留给她的。

    “吾儿，当你看到的这封信的时候，父亲或许已经不在了。为父走后，儿需谨记两点。一，有生之年护住巫蛊族，二，待你成年之后，除去长老团。”

    这么些年下来，沐珂时时刻刻记着父亲的教诲，事事以巫蛊族安危为先。

    可直到恶婴出现，沐珂才知道，自己保护的家族竟是如此不堪。

    以无辜之人的鲜血，筑起密不透风的铠甲。

    这就是如今的巫蛊族，令人生寒。也或许，巫蛊族从来如此，当初剑走偏锋，始终不得要领，所以不为云南蛊家所容。

    沐珂的思绪很快回到祭祀广场之上，恶婴已经化灵，任何术法攻击都不足为惧。

    这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手持多道符咒，如孟霄那日一般布下八卦阵，四方皆以血符镇住。

    巫蛊族人以为看到了希望，谁知恶婴丝毫不惧，唇角自下颌处拉到了耳根，一排牙齿尖细如针。

    它盯着布阵之人，笑得阴森可怖。

    “桀桀桀……孟悔九……”恶婴的声音依旧嘶哑难听。

    那人穿着一套黑色西装，鬓发泛白，正是孟霄在寨子外找到的孟家前辈——孟悔九，也就是鬼符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