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7

    岳遥站在周钰旁边, 安静地听着周钰回忆那些时时刻刻折磨着她的日子。

    “说来可笑, 我没能等到师傅把我救出那间又脏又黑又臭的屋子，我等到的, 是一个自称我师姐的女人。她抢走了我辛辛苦苦炼制出来的母蛊，抢走了师傅的目光, 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身份。师傅疼爱她，把所有的修行功法给了她，却丢给我一堆破铜烂铁！最后, 把我像狗一样扔出了巫蛊族！”

    周钰的双眼通红, 脸上却始终带着笑, 她脸上的梨涡像是陷进了一团雾水，虽然还是很漂亮, 很可爱，但是岳遥总觉得自己的眼睛被蒙上了一层灰暗，根本看不清周钰的脸。

    “我永远记得师傅把我扔出巫蛊族那天, 正是巫蛊族一年一度的祭天仪式, 师傅带着曲风烟登上祭台, 告诉所有人那是她的关门弟子，她告诉所有人，母蛊是她炼制出来的, 并且，当众送给了自己心爱的弟子…….哈哈哈！！！！真是讽刺！！明明被折磨十年的人是我！！明明我才是她的徒弟！！就因为我是至阴之体, 就因为古破建那个老东西的一句预言！她就容不下我！巫蛊族就容不下我！！至亲之人要杀我！！敬重之人抛弃我！！遥遥姐, 你说,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他们不该死吗？”周钰直愣愣地盯着岳遥，眼里含光，只想求一个答案。

    岳遥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曾经也遭遇了这世间最痛苦，最难熬的日子。那是林家被灭门之后的两年，她躲进深山，不敢面对家破人亡的事实。

    她每天每夜遥望神香山所在的方向，想透过层层浓雾看清已经被烧成一片荒山的地方，她想回去，那是她魂牵梦萦的地方。

    可是她回不去，那里已经没有了依靠，族人都被唐家的一把大火少了个干净，除了白骨余灰，什么都没留下。

    她太明白周钰藏在心底深处的恨意，太明白她的偏执、痛苦。

    就是因为明白，所以她找不到任何词句来安慰周钰。这如同一个人无法对一个患了绝症的病人说，没事，你会好起来的。

    这是自欺欺人。

    周钰没能等到岳遥的回答，孟霄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孟霄不放心岳遥和周钰单独相处，一直靠在门后，周钰所说的话，他一字不落的都听清楚了。

    原来，这个满脸笑容，看上去单纯无害的女孩子，经历了那么多不为人知的苦痛。

    其实，一个人第一次被遗弃是不会有多少痛苦回忆的，因为，她不曾享受过幸福快乐的时光可是，当有一个人像阳光一样照进她的生命，承诺她会好好照顾她，最后却轻易抛弃她。

    她清醒过来，发现一切都是骗局，一切都是利用。

    这是会把人逼疯的。

    孟霄同情周钰的遭遇，同时也对周钰设下了防线。

    一个惯于伪装的人，她所说的话，或许连三分真都没有。

    “鬼符是你故意放进巫蛊族的吗？”孟霄停在了周钰身后三步的距离。

    周钰偏过头，与孟霄面对面。

    “是。”这件事，她没什么好否认的。

    闻言，岳遥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你没有修为，鬼符为什么会听你的？”

    “遥遥姐，这世上，不是只有一条修行之路的。就像你，你不是也无法修行吗？可是你却身怀青焰诀，这是你游走阴阳两界的筹码。同样的，我是至阴之体，不能修行，可是……我会用蛊啊。”说到这里，周钰摸了一下缠绕在她手指上的红蛇，笑道：“我和天下毒物相处十年之久，研制母蛊。遥遥姐，你真以为我是不学无术的江湖骗子吗？”

    孟霄：“你仇恨巫蛊族，不会愿意为他们解决山魅，或者，一开始，山魅就是你招来的，为的只是在巫蛊族束手无策之时，把鬼符放进内寨。”

    周钰勾了勾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就在孟霄准备继续追问的时候，周钰忽然转头看着岳遥，问了一句，“遥遥姐，你说从北京到这儿，最快多久能到啊？”

    岳遥一惊，下意识地回答：“两天左右吧。”其实从北京到山下的小镇最多也就一天半的时间，但是要想上山还是要花费许多功夫。

    想了想，岳遥追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周钰摸了摸下巴，笑得一脸狡黠：“等明天吧，遥遥姐，我请你看一场好戏。”

    说着，周钰便转身欲走，孟霄伸手拦住她：“事情还没交代清楚呢，你要去哪儿？”

    周钰一掌拍掉了孟霄的手，笑道：“孟哥，你有求于巫蛊族，我却要灭了巫蛊族，你觉得，我会把什么都告诉你吗？”

    孟霄警觉地眯眼：“你知道恶婴的来历？”

    周钰：“略知一二，我们也不过是合作关系而已。”

    她和恶婴，都对巫蛊族有着滔天恨意，这就是他们能走到一起的原因。

    岳遥：“周钰儿，你知道我们要求助巫蛊族的事情是有关于谁吗？”

    周钰满不在乎地转过头，“谁啊？”

    岳遥沉下声：“魏宁远。”

    在蜀南的时候，周钰和魏宁远的交情不浅，岳遥不信周钰真的能无动于衷。

    果然，在听到魏宁远的名字时，周钰的眼神闪了一下。

    沉默半晌后，周钰有些疑惑道：“我之前见他不是还好好的吗？”

    岳遥：“那根本不是魏宁远。”

    岳遥简单地同周钰解释了一下魏宁远和裴商洛之间的关系，并且强调了这件事只有巫蛊族能帮上忙。

    在听完岳遥的话之后，周钰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怔愣，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笑了，脸上的梨涡深陷，“遥遥姐，就算我把恶婴的事告诉你们，魏宁远的事，恐怕也没办法了。”

    孟霄皱眉：“为什么？”

    周钰沉默下来，天空飘下盐粒般大小的雪花，不久，三人身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约莫五分钟后，周钰才叹道：“离魂术之所以被列为禁术，是因为，催动离魂术所需要的蛊虫，是用未满三月的婴孩喂养的。”

    说完，周钰便进了郭明的房间。

    等周钰关了房门，岳遥这才同孟霄道：“婴孩精血养蛊虫，那婴孩？”

    孟霄捏紧了拳头，沉声道：“活不过一年。”

    所以，恶婴，是曾经用来喂养蛊虫的那个婴儿吗？

    如果周钰和恶婴有联系，那通知恶婴离开的人应该就是周钰。

    那么，之前被孟霄追进内寨的巫蛊族人又是谁？

    难不成，巫蛊族里还有背叛者？

    孟霄真的很想去把周钰从房间里提出来审问一番，但是岳遥却阻止了孟霄的行为。

    “她手上有北寨母蛊，真交起手来，我们也讨不了什么好处。更何况，我们还是朋友，我始终觉得，她不会不管魏宁远的。”

    听了岳遥的话，孟霄生生按下了心里的烦躁，转身回了房间。

    岳遥连忙跟上去，边走边说：“如果恶婴真的是受离魂术牵连死去的婴孩，它一定对蛊虫充满憎恨。一旦驱动离魂术，恶婴就会感知到，它一定会不择手段毁掉蛊虫。所以，这件事，我们还需要请周钰帮忙。”

    孟霄：“请她帮忙？你还相信她？”

    闻言，岳遥愣了愣，随即点头道：“现在我们很被动，只有相信她。”

    鬼符行踪莫测，如果没有周钰的帮助，他们很难抓到它。

    *******

    北方的雪，一下就是一整晚，错落的山石密林都被大雪覆盖。

    打开窗，入目皆是雪白。

    冬日里，山间静谧，什么声音都没有。

    岳遥靠在窗前，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

    孟霄在门外询问：“岳遥？”

    岳遥深吸了一口冷空气，回答道：“来了。”

    岳遥打开门，还没来得及说话，孟霄就拉着她的手出了门。

    两人一前一后朝内寨赶去。

    在路上的时候，岳遥和孟霄有过以下交谈。

    岳遥：“发生什么事了？”

    孟霄：“周钰被抓走了。”

    岳遥：“怎么回事？不是说好把人交给我们吗？”

    孟霄：“不知道，早上大长老带着一队人就把周钰带走了。说周钰和鬼符有关，要把她处死。”

    岳遥：“她没反抗吗？”

    孟霄：“没有，被带走的时候，她还是那副咋咋呼呼，没心没肺的样子。但是我总觉得，她有些莫名的兴奋，就好像……她一直在等这一刻。”

    孟霄和岳遥的速度很快，没过一会儿就进了内寨，这个时点，内寨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街道两旁的房子都空荡荡的。

    岳遥扫了一眼周围，沉声道：“如果真的要处死周钰，巫蛊族的人都会到场吧？”

    闻言，孟霄和岳遥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人同时朝巫蛊族的祭坛跑去。

    巫蛊族是北方古寨，继承上古习俗，不管是祭祀天地，还是处死有罪的族人，都会在祭祀广场进行。

    这个时候，所有的巫蛊族人都会参加。

    如果周钰和恶婴想灭了巫蛊族，这将是最佳时机。

    祭坛建在内寨中央广场上，孟霄和岳遥跑了好一会儿才到。

    他们到的时候，周钰已经被绑在广场中央的木桩上了。

    巫蛊族人把她五花大绑着，周围的族人都举着火把，嘴里喊着：“烧了她！烧了她！烧了妖女！烧了妖女！”

    岳遥站在层层人群之后，她看见周钰脸上划过一抹蔑视的笑容，她的眼里，充斥着岳遥无比熟悉的恨意。

    她要巫蛊族所有人死！

    孟霄和岳遥的关注点不同，他的目光在广场上巡视了一圈，发现大长老身边只站了唐云松一个人，唐清越和魏宁远都没了身影。

    正当这时，广场外走进一个青年男子，他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头上裹着一层白布，面容憔悴，双眼赤红。

    他走到周钰面前，冷冷道：“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你还活着！还是如此！蛇蝎心肠！！”

    这时，孟霄身边的岳遥忽然幽幽地说，“这不是……周子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