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故人无情

    龙德神庙。

    周天野根据眼前这套熟悉的庙宇布局，轻松找到前往地宫的密道。

    “就是这里了！”

    漆黑通道不断溢出阴冥死气。

    风南霄慎重道：“待会儿进去，我打头。贤弟和敖姑娘在我两翼，彼此照应。”

    阴冥死气最易尸变，孕养死魔。

    如果魔国开辟者尚在，眼前不是在闭关，可能就是已经死了。

    否则，岂能让村长一家胡乱折腾？

    “还要小心那头诡魔。”

    周天野瞥向插在神坛底座上的庙祝，深深看了一眼后，随二人下密道。

    吱吱——

    三人刚下去，插在神坛上的庙祝豁然睁目。

    血红目光注视密道，想到周天野方才那一眼，略有些迟疑。

    他……他发现我了？

    桃源诡魔诞生不过月余。是作为“魔国体系”的衍生物，作为“六百六十六人秩序”的化身。比起渊阳城的“灵诡魔王”，其灵慧远远逊色。

    连无空少年身上的气息都无法察觉明白。

    思忖后，他还是选择震开枪罡。蠕动的黑影从庙祝身上剥离，也跟着进入密道。

    地宫在神庙下方，随着三人穿过螺旋通道，已看到下方烧成狼藉的废墟。

    大火中，曾经的旧庙只保留前堂与中庭。后面那几排房屋以及左右连廊统统焚毁殆尽。不过在这废墟前堂处，有历代庙祝清扫出来的空地，眼下搭建了一座灵堂。

    “是庙祝们的棺椁所在——他们竟打算用这处旧庙充作‘地宫阴宅’？”

    三人蹑步前行。

    但见灵堂垂落白笼、素幡，无目冥兽口衔阴烛冥火。

    “小心，这些冥兽可能是机关。”

    “无妨。”听龙女的话，少年快步过去。指尖轻轻触碰，剑气化作九阳剑气将冥兽一一封死。

    模拟九阳府的剑气？

    龙女多看了两眼。

    堂上有五个牌位，神主牌位后面立着一具具棺椁。

    风南霄闭目感应后，困惑道：“奇哉，我竟然能感觉到这些棺椁内存在生气？”

    “的确，我也感觉到了。这些棺椁内的人似乎没死？”金龙剑横扫，最左侧的棺椁掀开，露出里面的人。

    那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但他眼下面色红润，身体不见半点腐朽。

    “真没死？”风南霄啧啧称奇，“这不是违反‘六百六十六人’的规则？还是说，在这座神庙可以避开魔国法度？”

    “他们死了，只是尸体不腐，且正在进行‘复活’。复活，这应该就是魔国的核心原理了。”周天野用靴子扫去地上的灰烬，露出诡异繁乱的莲花纹路。

    他后退几步，看向五座棺椁所在的台子。

    “如果村长之言不假。他们家族与魔国开辟者关系不亲近。那么这座由他们独立完成的灵堂，足以说明这家人的聪慧与努力——他们竟然复刻旧庙梁上的部分花纹，琢磨明白这座‘复活阵’的用法。”

    “复活阵法？”

    “不错，这座已经焚毁的龙德旧庙，其本质应该是一座‘复活仪式’。而之所以桃源村能维系‘六百六十六人’，也是依托这条‘起死回生密咒’。”

    随着周天野道破，风南霄不禁赞叹道，“想不到，黑莲一脉也有这等手段。”

    龙女：“四亡天的魔王们，和死亡有些不清不楚的瓜葛。说到底，弥罗魔王相是五方魔教诸多魔神的糅合产物。不过……由死而生，是四莲生教的手段吧？

    毕竟，四莲生教的“生”字。便是借莲胎涅槃，重生真魔法体。

    周天野正要附和，突然他从棺椁底座的莲纹阵法中，看出一点不对劲的东西。

    不对！这不是一般的起死回生咒，不仅仅是四莲生教的手段！

    这……这是自己当初从《阴冥九死经》拆解出来的复活咒。

    阴冥九死返生阵法！

    复活后，不是恢复生前法力，而是成为一个凡人，重新活一世。

    这个阵法的复活演变过程，便是《阴冥九死经》的修行。

    换言之，让尸体在无知无觉中完成《阴冥九死经》。

    这是当年周天野修行浅薄时，担心自己有朝一日被人所杀，所研究的复活后路。

    不过当年周天野对这个复活咒，只有一个大概构想和前半部分的研究。

    阵法的框架是有，但真正核心的复活部分，尚来不及研究，观雷山便爆发异变了。

    不仅他的实验室炸毁，许多研究不了了之。整座观雷山也受到污浊，再难修行利用。

    而灭仙之战结束后，自己正式拜师幻魔君，自然也顾不得野路子时期的各种假想研究。

    想不到，想不到竟有人帮自己完成了。

    是通过“四莲生教”的莲花涅槃法度，补全“阴冥转生阵”的后续？

    思罢，周天野目光看向最中央的棺椁。

    与周边四个棺椁不同，这具棺椁的时间最久。从花纹看，应该与神庙是同时代的产物。

    换言之，这可能是那位魔国开辟者所留。

    而整座神庙即为阵法，应该是那位开辟者大限将至。利用魔国雏形困住凡人作为“守墓人”，为自己看护棺椁，以待他朝复活重生？

    呼呼——

    烛火飘摇，外面呼啸而来的鬼影呼唤棺椁内的“尸体”。

    因为“魔国规则”运度，历代庙祝虽肉体仍保持活力，却仍为“尸”，被视作死者。

    诡魔召唤下，左右四个棺椁里面的“庙祝尸体”突然坐起。

    “诈尸了？”

    极阳罡力吞吐，风南霄正要出手，却见一道无形剑气犹如蛟龙，迅速缠绕四座棺椁。

    “风大哥，那魔头交给你了。”

    蠢物！

    方才向你看一眼，就是暗示你不要冒头。

    但你这蠢货还是忍不住动手。

    罢了，只是死一次罢了。

    异闻不灭，诡魔不死。

    周天野心中暗骂诡魔愚蠢，却懒得再管，专心研究神庙的花纹。

    村长家系誊抄莲纹描绘复活阵法，属于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他们并不了解每一道花纹的本质含义，只是依样画葫芦，并经过反复尝试研究后，才模仿出一座复活阵。

    “刚才还夸你们聪明，没成想你们连赞词都抄来了。”

    一部分莲花魔纹，并非阵法的载体，而是对龙德神君的赞美词句。

    “从这个范围看，应该是我当初在青楼救下的女孩吧？”

    青楼救人，从而彰显自己的善恶理念，继而迷惑正道之人。

    这想法，可不是前段时间跟皮魔相处时才有。在数百年前，他就鼓捣过。效果还不错，在九阳府中，就有一位长老和他当年关系不错。

    “不过，那些女孩俱为飞天之身。以飞天魔女之身转修四莲法度的，只有三人。而她们当年都曾在观雷山帮过我做研究……是哪一位吗？”

    沉思时，最中央的棺椁随之开启，里面坐起一位老者。

    “无空，闪开！”

    火龙剑与金龙剑同时飞来。

    少年身形立刻消失，两道剑气插入“老庙祝”体内。

    轰隆一声，尸体和棺椁同时炸毁。

    “你情况如何？”

    龙女走过来。

    “无碍。”

    二人看向棺椁爆炸。

    龙女淡淡道：“这棺椁时间老旧，应该是那魔国开辟人为自己留的。只是想不到神庙损毁，他自身难保不说，连带棺椁都被他人挪用。”

    “是啊，连棺椁都保不住……平白鼓捣这一出复活闹剧。”

    这时，棺材板炸开，夹层有一张纸飘飘飞出。虽被火光灼烧，但落在二人脚下时，仍能看到上面残存的一句诗词。

    “愿与萧郎舞锦弦。”

    龙女俯身望去，轻声自语。

    “这是情诗？”

    从棺椁飞出来的东西，但可惜只剩这一句话。

    “这应该是棺椁主人所留？”

    “或许吧。”

    知道了。

    是弄玉。

    弄玉，曾经在青楼救下的一缕芳魂。后来随他做助手。直到被其母，一位四莲生教的法师寻得，拜入四莲生教。

    弄玉，也是周天野和四莲生教打交道的最初桥梁。

    原来，她已经死了吗？

    “应该是魔灵吧？”

    少年喃喃自语。

    弄玉死前，应该是魔灵修为。因为无法继续突破，不得不选择按照自己曾经的教导，弄出虚拟魔国，然后尝试复活咒。

    她本人或许也没抱太大期望，只是……只是凭借一点情思，给自己一点寄托。

    很快，诡魔被风南霄击败。一记神枪穿刺，诡魔躯体化为乌有。

    风南霄先是舒了口气，然后仔细感应了一会儿。

    “不对，我感觉魔国束缚还在。”

    “许是旧庙的压制，我们出去再说。”

    诡魔依仗领域也打不过风南霄，这在周天野预料中，不足为奇。

    招呼二人向往走时，少年往旧庙深处扫了一眼，转而加快速度离开。

    等待重生，只留一点神智的诡魔瑟瑟发抖。

    这时候，他才感应到周天野身上那份恐怖的魔意，以及和自己同源的一道诡魔气息。

    灵诡大王在上！

    原来……原来他是灵诡王的使者。

    ……

    龙女望着二人向台阶走去，快速捡起地上的残页诗句，跟上二人。

    等出了密道，三人看到庙外已举满火把。不仅是村长和方才的几个青年壮汉。桃源村居民竟一口气来了大半。

    众人死死盯着从密道出来的三人。

    “小心。”

    看到那些人手中的陶罐、符箓，周天野快速提醒。

    “当心他们用毒。”

    外来修士在这里待久了，会被同化为村民，无法在村中施展神通法术，只能在自己家中勉强保持一点灵力。

    但眼下，随着诡魔受到重创。那些曾经的修士法力已经恢复。

    众人齐聚一堂，既警惕三人，也敬畏地看向龙德神庙。

    有人期盼三人行动成功，寻找离开的方法。也有人愤怒三人不遵守村中规矩，破坏小村宁静。

    三人略作合计，少年主动上前，朗声道：

    “诸位，可愿离去？我三人稍后离开此地，如果诸位想要离开，可随我们同行。”

    土生土长的村民无所谓，可那些修士听到这消息，不免有所意动。

    村长急忙大吼：“别听他胡说。神君加持的祝福，岂是这三人能破解的？”

    “呵——你且等着！”

    少年招呼二人在此守候，自己施剑遁离去。

    不多时，他提着一张画回来。

    “诸位请看，这就是离开的通道。”

    “这——”人群中的老村长呆住了。

    这不就是自家屋子里的画——“桃花源”？

    啊——这——

    桃源村的出口竟然一直在村长家里？

    人群中议论纷纷，不少人用异样眼神打量村长。

    不知道这件事，村长到底知不知情？

    风南霄讶异道：“这就是我们离开的通道？确定？”

    “自然。”

    这是自己当年的亲笔画。

    弄玉收藏在旧庙，后来被村长一家拿走。

    此物，岂是简单的纪念物那般简单？

    无形剑气注入画卷，然后对空中一抛。

    图卷里面的桃源风光立刻变幻不休，逐渐与眼下外界一般无二。

    众人看到画中升起一座神庙，神庙周围聚满百姓。也看到庙中有几个人，其中一人正施法驱使空中的一卷图画。而图画中也能细致看到桃源风光，和风景中的另一座神庙……

    少年双手轻拍，笑道：“芝麻开门！”

    嗯，这是自己当年在观雷山研究时的惯用咒语。

    果不其然。

    少年话音落下，金光化作一扇光门。

    随着少年推开，露出外界的景象。

    村长呆如木鸡，庙祝也一脸震惊。

    他二人从不知道，自家从旧庙拿回来的画卷，竟有这份奇效。

    “愿意同行的，可随我们离开。至于不愿意离开的，可继续在此生息。不过回头我等禀报师长，应该会有人前来净化此处魔域。消弭‘六百六十六人诅咒’。日后，这里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世外桃源。”

    诅咒消除？

    原本打算离开的修士中，有几人纠结起来。然后重新回到人群，不再思考离开。

    如果此处成为一座普通的隐世村落。他们在此生活，或许比外界更好。而且那时候出入自由，何必现在就走？

    反倒是原本的人群里，有不少人不愿意在这村子久留。打算跟三人一起离开。算上原本就打算离开的人，共计十六人。

    “诸位，我等走也！”

    少年剑光一卷，十六人与他们三人一起消失在金色门户中。而那副桃源图也被周天野带离此处。

    不过在离开时，众人皆未发觉一道无形剑气悄然无息地埋伏在神庙中。

    直到村中众人散去，村长救下庙祝，为其疗伤包扎后，剑光骤然出现在二人面前。

    “你——你没走！”

    少年没理会村长的惊叫，只淡淡看向庙祝。

    “旧庙中央的那座棺椁，是你们挪出来擅自用的？”

    庙祝看向少年的双目，神情陡然呆滞起来：“是……”

    “好，很好。”

    少年点了点头，没有再言语。

    忽然，庙祝面目狰狞，他拿起旁边的剪刀往自己胸口捅。

    “二弟，你做什么？”村长看着弟弟的疯癫模样，想要上前阻拦。

    可庙祝仿佛得到无穷神力，不断自残身体，鲜血横流。

    噗通——

    村长跪在少年面前，苦求道：“大人明鉴。那具棺椁是无主之物。里面既没有人，也不曾有衣冠遗物，只是一具空棺。所以我们才拿来用……”

    空的？

    弄玉没死？

    周天野神情错愕。

    但却并没有停下幻术，只是稍微修改了一下“暗示”。

    只见庙祝下身耸动，然后湿漉漉的液体流了一地。

    村长呆呆望着弟弟满脸欢愉的神情，眼睁睁看着自己竭尽而死。

    “既然尔等祖上不曾亵渎尸骸，那就让你弟弟舒服一点的死。至于你，方才冒犯我，阻挠我，曾对我彰显敌意……

    “回头之后，自己把下半身锯掉，眼睁睁看着自己咽气吧。”

    轻飘飘说完，周天野的幻术魔意自行散去。

    幻术，是周天野最得意的手段。

    之前五百年，他的幻术已臻化境。

    天魔焰杀人毁尸固然方便，但幻术于无形中操控他人，才是周天野最喜欢的。

    ……

    察觉“桃花源图”中的动静，周天野含笑收起卷轴，看向眼前一众人。

    有几个修士脱困出来，正趴在地上呼吸泥土的芳香，感受外界的气息。

    “我二人打算带他们前往正清殿，然后启程前往九阳府炼器，敖姑娘可要同行？”

    龙女摇头：“此行事了，我要回五龙府。”

    简单交流后，三人分道扬镳。

    一个时辰后，几个黑衣人穿过迷雾，来到桃源村。

    魔国体系犹在，诡魔等待复苏。村外的迷雾虽稀薄了些，却仍在运行。

    “快些动手，将这座‘虚构魔国’带回去。”

    五人摊开手，各有一轮黑色太阳缓缓升空，然后对桃源村落下。

    瞬息间，整个村落连带周边土地被太阳吞噬。

    当太阳扩张至五人身边时，他们同时投入黑色太阳。

    旋即，黑影们与黑日一同消失。

    太岁宫。

    太阳神将手中一抬，黑日乍现，五道黑影行礼后离去。

    他将黑日扔给龙德神君，却被龙德神君又扔回来。

    “你留着研究吧。这东西对我，没什么用。只是得见故人消息，不免有些感怀。”

    “你？”

    “数百载岁月匆匆，曾经的一点情分已无法让我动容。但心中不免荡漾些许波澜。权当此物是个纪念吧。你好好研究魔国体系，他朝‘十日并出’，你魔国可成。”

    “呵——十日并出？此证道法，绕不开北方魔教的魔阳法门。有本事，你把那三只金乌鸟给我带回来？”

    嗖的一声，龙德神将化作斑斓彩雾散去。

    麻烦的家伙。

    太阳神将暗自摇头，却老实地将“桃源村”收起，放入自己的黑日之中。

    哎——自己的黑日都快成这厮的垃圾场了。什么烂七八糟的东西，都往回带。

    不过他很清楚“龙德”所言。

    因为发现故人踪迹，所以动念将“桃源村”带回来。可到底数百年了无音讯，在心中能留下多少地位与痕迹？拿回来了，也只是当垃圾罢了。

    “这厮的魔性啊……”

    神将摇头，继续处理公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