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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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生门的雪,下了多日。

    玉阶上有屋檐遮挡,只着一层薄雪,踩在上面不会有过多的陷没。

    江袭黛却仿佛还是能在簌簌风雪之中,听见那日燕徽柔慢慢远去的动静,如在耳畔。

    有零星的大雪擦过她的眉梢,冰冷一片,像是燕徽柔的嘴唇从她的额头上离开时的感觉,凉风吹得那里冷津津的。

    江袭黛回身望去。

    雪地上留了一串脚印,从前本来有燕徽柔的,但是突然只有自己了。

    这样的场景,忍不住让她蹙了眉。

    燕徽柔……

    江袭黛心里有些隐隐涩意,在燕徽柔待在她身边的时候还不觉得。

    待那个小姑娘走了以后,她突然觉得风冷雪冷,下雪虽罕见,却也没什么可看的。

    这种日子,似乎在漫长的光阴里更为难捱。

    唯一欣慰的是,自从出关以后,燕徽柔练剑异常刻苦认真。

    但也正是因为燕徽柔每次都利利落落地练完回家,再也不与她撒娇——江袭黛有时候想与那个小姑娘多说几句话,却发现也根本寻不见机会了。

    江袭黛站着看雪,看得无端寥落。她一向也不是很喜欢这凄冷之象,没待多久,就又回了琼华殿。

    江袭黛随手一挥,明灯在她身侧,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

    她把所有的灯火都点燃了,又将库房里搜罗的几个宝箱都搬出来。

    融融的灯火照着漂亮的宝石,透亮的赏心,闪烁的悦目。

    江袭黛拈起一一颗,放在手心,瞧着那价值连城的小珠子如露水一样滚来滚去。

    滚得久了,把她的困意也卷裹得更加浓厚。

    她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

    许是有些心不在焉,合掌时剧痛袭来,有一颗打磨得较为尖锐的宝石划破了她的肌肤。

    江袭黛闷哼一声,连忙松开了手,她看着血线连带着那块石子一块儿坠下。

    又受伤了。

    有点痛。

    不喜欢这样痛。

    ……但是还好,不算非常难受。

    江袭黛靠在椅背上,双睫微垂,摊开掌心,看着血珠子一颗颗地渗出来。

    嘀嗒。

    她没心情管这件事,目光凝在了不断淌血的手心,思绪中突然浮现起燕徽柔的脸。

    江袭黛静了半晌。

    鬼使神差地,她将地上碎掉的珠玉捡起来。

    她拿着最锋利的一段对准了自己的手腕,皱着眉割了一下,只是到底还是有些怕疼,这一下去只划出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江袭黛索性再捡了几颗碎玉,将其攥到手心里,她闭着眼沉缓良久,紧攥了一下,看着更多的血顺着胳膊淌过……

    摊开血肉模糊的掌心,因为疼痛而微微发着颤。

    江袭黛的心里却比刚才舒服了许多,她也不去止血,靠着自己的手。稍微放松了一下自己,渐渐地,

    疼痛慢慢远去,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闻弦音得知门主出关,按理是得来和她汇报一下半年内杀生门内的大事小事,好在这半年来杀生门风平浪静,要说的不是很多。

    她稍微整理了一下,在琼华殿外敲了敲,而后推门进去。

    这一眼——

    闻弦音心头猛跳:她又在干什么?

    闻弦音看着淌了一地的鲜血,还有睡得正沉的女人,不由得往后退了一小步。

    她退出了门外,脚步声急促,径直去了明月轩找燕徽柔。

    燕徽柔此刻正在室外同碧落下棋,两人玩得有输有赢,脸上各贴了几道条子。

    燕徽柔眉眼舒展,时不时冲她笑一笑,看上去还是往日温和模样,但是碧落总觉得,面前的人心思并不落在眼前的棋局上。

    她手里执着一颗棋子儿,缓缓捏在指尖蹭着打转儿,只是这时候大门传来一声动静。

    “燕姑娘。”

    “门主出了很多血。她——”

    闻弦音还没说完,便看见那颗棋子坠落下来,一砸砸在棋盘之上,吓得碧落也一惊。

    燕徽柔神情怔怔,蹙眉抬眸:“什么?”

    *

    杀生门琼华殿内。

    蜷在座上眯着的女人缓缓睁开眼,她茫然初醒,便听到一声开门的巨大动静。

    屋外的白雪映着天光,一齐齐敞进来,格外刺目。

    她于朦胧缝隙之中,看见燕徽柔朝她急急走来,或者夸张一点说是冲过来——并且一把抬起了她的手。

    燕徽柔摁着她的手,神色有些暗沉。

    “快止血。您在干什么?”

    江袭黛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她稍微握了一下自己的手,发现那些口子居然还在渗血。

    地上已经零零落落淌了一地的鲜红,瞧起来是有点吓人。

    燕徽柔一路急急忙忙地过来,外衣都没有穿好,自然也来不及避雪。

    她的发梢里掺着的全是碎雪,带着一身单薄的凉气。

    只是燕徽柔来不及管这些细节,她连忙给江袭黛的伤口撒上一些止血丹粉末,直到瞧见那道伤口凝住了,这才抬起头来。

    “闻师姐在一路上跟我说了,这不是第一次了。”

    燕徽柔本是温和的,只是严肃着一张脸时,倒也甚是唬人:“对吗?”

    江袭黛盯了手半晌:“是不小心划破的。本以为是道小口子,好得快,也没什么。”

    “很快?这个近手腕的位置怎么可能快得了。”

    “哪怕是很快,”燕徽柔恼道:“就这么睡了?管都不管?江门主,您自己居然不知道自己的体质,每次受伤都要花数倍功夫才能止血吗?”

    “燕徽柔。”

    江袭黛本是不想再贴着她的,走就是了,搬回明月轩也罢,活像是堂堂杀生门门主,倒缺一个燕徽柔在旁边照料似的。

    燕徽柔要回去,江袭黛的态度很淡漠,甚至有些刻意

    的冷漠,朱唇轻启,只刻薄地丢出一句:“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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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燕徽柔一腔的恼火和担忧,在撞上那女人一副无端柔弱的姿态时,顿时像浸了水的哑炮,放不出半点来,只好轻轻地在心里泄出去。

    她想,算是完了。

    她没办法对江袭黛生气,于是一点法子也没辙。

    燕徽柔轻叹了一口气,给她把那药粉涂均匀了一些,又弯腰把地上沾了血的几颗碎珠宝捡了起来。好生收拾另外一边。

    “我不说什么了。您怎么总是这么让人担心。”

    江袭黛的态度无端柔软起来,似乎也是心里的情绪在作祟。

    她任由燕徽柔摆弄着她的手臂,甚至安静地靠着,盯着燕徽柔忙前忙后的模样。

    一个念头浮现了出来。

    真好。

    江袭黛极为钟情于被人照顾,燕徽柔低过身子给她擦血的时候,她顿时感觉双臂有些空荡荡的。

    她下意识想要抱一下燕徽柔,但是正抬起手时,却发现燕徽柔微不可闻地避让了一下。

    那只手顿了顿,还是放了下来。

    她佯装无事发生,垂下眼睫毛来,指腹小弧度地摩挲着衣裳,像是在抚平上面的皱褶一样。

    长辈和晚辈……不对吗。但是燕徽柔好像并不如此认为。

    江袭黛心想自己的确是个卑劣的人。她一面渴望着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拥抱与温情,一面在害怕把自己的情感递出去。

    她轻轻蹙了眉,想了半晌,发觉自己是真的有点害怕。

    所以她可以对燕徽柔千般万般好,可以信任燕徽柔,可以和燕徽柔出生入死,却唯独没有办法递出去自己千疮百孔的情爱。

    可是这么看,燕徽柔为什么会抗拒……她待自己,又是如何作想的?

    若不是有过界的爱,谈何多余的嗔恼在意。只是按系统的推测来看,燕徽柔不喜欢女人,那对她大概不是爱情。

    那会是什么?在那满当当129的好感度中,系统机械的数值能够统计出什么呢?

    江袭黛不知道,也不愿意细想。

    她甚至看不清自己的心,只是循着喜好做事。如果燕徽柔还和她如先前一样亲昵,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深入思考起来。

    脑子里一根弦绷紧,惹得人实在头疼。

    江袭黛抵着眉心揉了揉,侧过半边身子,自唇齿间浅淡地叹了一口气。

    真拿她没办法。

    “燕徽柔,你收拾好了,还要回明月轩吗。”

    江袭黛貌似无意地开口。

    燕徽柔头也不抬地答:“我倒是希望门主下次能别让我,收拾沾了您一滩血的碎片了。”

    “今日雪下得紧,你不要过去了。”江袭黛道

    ():“来回走动,本座的琼华殿会敞风,这殿内宽阔,每敞一次都要暖许久才热和。”

    她稍微坐起来了一些,肩头轻薄的衣衫坠落,露出妩媚圆润的肩头:“不想吹冷风,也不爱披衣裳挡风。所以等雪停了天气好了再说。”

    女人尾音柔软时,口气虽然淡淡的,但是燕徽柔却在里头听出来了一些含蓄的挽留之意。

    她的心底软了一软,专注看着江袭黛:“……门主。”

    那个女人却丝毫不觉,反而轻轻勾起红唇,好整以暇道:“不必多言。”

    燕徽柔摊开掌心,“我在明月轩,修行会快上一些。”

    江袭黛探她一次,似乎进度确乎比在琼华殿可观。心中不免不悦:“为何?”

    燕徽柔:“……”

    她不想江袭黛想到真正的原因上来,总觉得有些说不出口的羞愧。

    于是她摇了摇头,连忙转移了话题,“可能是比较专心,所以门主,为了您的安危……还有我的,我得好好修炼,就不过来了。”

    “不成。”杀生门的门主大人适时地发挥了独断专行的任性:“至少雪停之前不行。”

    “那您晚上睡觉,不能抱着我。”

    燕徽柔见和她没什么商量的余地,便只好退一步提出异议——她实在不想白日受刺激,再做那种奇怪的梦了。

    “……”

    江袭黛道:“有什么稀罕的。”

    于是燕徽柔暂且留了一日。

    不过次日时,天未放晴。

    雪反而下得更紧。

    只道是天意如此。

    第三日时,仍未放晴。

    只道是天意如此。

    第四日与第五日,逐渐延到了第十几日,雪都化了,转为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但仍然没有放晴。

    只道是……天意?

    燕徽柔站在琼华殿的阁楼上,推开一线窗缝,抚上那朱红色的窗沿。

    天边的云在滚动,一层层地把墨汁咽下去,滚得深深浅浅,灰黑一片,遮蔽了整个杀生门上空,就是片刻不挪。

    燕徽柔回眸看了一眼江袭黛。

    江袭黛坐在一旁,矮几上端着一壶酒,她方才小饮了几杯,又兀自放飞了那只极为钟爱的木石蝴蝶。

    漂亮的红色影子落在她的指尖,又点点翅膀飞了出去,而后再次落在她的肩膀。

    “您喜欢蝴蝶吗。”

    “嗯。”

    燕徽柔:“正巧碧落有些扑蝶的技巧,下次我和她捉一网来吧。”

    “不必了。本座不喜欢活的。”

    燕徽柔讶然:“为什么?”

    “木为身石为心的造物,这很好。”

    江袭黛把那只蝴蝶丢出去,它还是在空中扇了扇翅膀,稳住细小的身躯,冲她蹁跹地飞来。

    “你看。不管本座怎么放手,它总是会冲人飞回来的。”

    “若是活的,它会想要飞走,会避开本座的手,变得有些讨厌了。”

    火红描金的翅膀轻轻合拢,这一次那蝴蝶停到了她的鬓发上。蝴蝶化为了乌发上的唯一一点装饰,活像是簪了朵花似的,却意外地合拍。

    江袭黛摸了一下鬓发上的蝴蝶,面容在黯淡的阴影里晦涩不明。

    她顺手倒了一杯薄酒,抵在唇边,抬眸安静地看着燕徽柔。

    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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