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谈判桌外

    「谢尔弗的子孙们，在走上谈判桌之前，请务必造成既成事实。」

    「最好能保证谈判桌在山地骑士团的攻击范围之内。」

    「谈判应该是胜利的尾声，而不是冲锋号。」

    「讨淑女们的欢心也是如此，表白是收尾，而不是开始。」

    「上面一段不要记录，你这该死的纹章官，你被辞退了！辞退了！安东尼斯家族有难了！艾拉也救不了你，我说的！」

    ——《拜拉·席克瑞滕斯·谢尔弗·论外交》。

    贾里·维登男爵如今可谓春风得意。

    “解救亲王、平叛有功”，泼天的富贵砸在了贾里·维登的头上。

    贾里·维登看着冷清街道上跳着脚觅食的麻雀，得意地抚摸着自己精心打理的胡须。

    心中得罪了厄德高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如今城内还在戒严，各家贵族们被迫自守宅院，闭门不出。

    而他，贾里·维登，却能领着几十人的精兵强将，大摇大摆地走在街道上。

    人无我有，这何尝不是一种特权。

    贾里·维登的内心有一丝淡淡的优越感。

    “都给我加把劲。”

    “做好这个差事，我会在亲王殿下面前为大家请功！”

    贾里·维登转身鼓舞着自己的手下。

    “为男爵大人效力，是我们的荣幸。”

    狗腿子谄媚而及时地拍上马屁。

    “诶，”贾里·维登故作严肃，摆起脸，教训起了自己的手下，“都是为亲王府、为维基亚分忧。”

    狗腿子也知趣地打起了自己的耳光。

    一时间，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氛围。

    贾里·维登此行的目的地是红灯区、杜维的老巢、“红楼”。

    感受到亲王殿下的长子话里话外的“请托与暗示”，贾里·维登自告奋勇地表示“愿意为亲王府排忧解难”。

    “大人，转过这个街角，就到了。”

    “您看，我们已经能看到楼顶的红灯了。”

    充当向导的手下及时停下脚步，躬身示意贾里·维登先走一步。

    一想到“红楼”里那些“带劲的姑娘们”，贾里·维登的小腹登时有些火热。

    他整理了自己的衣襟，想象着那些皮肤如牛奶般滑腻的姑娘们带着香水的暧昧气息、哭着扑向自己怀抱的旖旎画面，大踏步地向前。

    「美丽又多情的姑娘们，我，贾里·维登，你们的救世主来了。」

    贾里·维登是这么想的。

    ……

    “这人是什么来路？”

    楼顶，苏拉·安东尼斯将望远镜的镜头对准了贾里·维登胸前的徽记，微微皱眉。

    “我不清楚。”

    同样手持望远镜的纹章官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虽然苏拉看不见他的动作。

    “你就这么当纹章官的？”

    苏拉埋汰起了自家的世交好友。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这人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南方小男爵，不值得我去专门记忆呢？”

    纹章官也不甘示弱。

    “不值一提的小男爵，说得好，这话我会转告给叔叔的。”

    苏拉和纹章官自然都是荆棘领的男爵家庭出身。

    “你个狗东西不要掐头去尾。”

    年轻的纹章官一时有些傻眼。

    两人一边打着嘴仗，一边示意楼下的骑士同袍们做好伏击的准备。

    如果来者打着伯爵或者亲王府的旗号，那么山地骑士们或许还会先“晓之以理”。

    既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南方男爵的家徽”，那么就干脆先拿下再说。

    “另外，派人知会一下码头和城墙的兄弟们。我们这里有情况了。”

    “再一并转告梅琳娜小姐。”

    苏拉·安东尼斯示意信使赶紧出发。

    对李维来说，一个基本的逻辑就是，谁试图在骚乱平息后的第一时间寻找杜维等人，谁就是自己可以拿捏的软柿子。

    当然，眼下正在谈判桌上的李维，并不知道梅琳娜的动作比自己还快了一步。

    ……

    手臂粗细的、混合了走路草丝线的特制渔网劈头盖脸地洒了下来。

    哼着小曲、心中喜乐的贾里·维登还没得及做任何反应，就被渔网末端绑着的铅坠的强大动能带倒在地。

    「就是个普通人。」

    见此情景，苏拉心中有了底，搭在斩钢剑上的手滑开，转而连鞘一起、拔出了自家配置的短剑。

    “钝器击打！”

    苏拉大喝着下达了命令。

    “什么人？！”

    贾里·维登捂住自己的脑袋，来回翻滚，杀猪般凄厉的嚎叫响起。

    好在山地骑士手下留情，渔网上没有挂上铁蒺藜，否则单是他这翻滚挣扎的动作就得刮掉一层肉皮。

    回应贾里·维登的只有沉闷的肉体击打声，时不时地夹杂着山地骑士们发力时的大喝以及贾里·维登手下的哭嚎。

    巷道里并不适合展开阵型，山地骑士们四人一组，像是翻滚的犁一般、交替着向前推进。

    所过之处，贾里·维登的手下们如同地里的草一般纷纷倒下。

    对贾里·维登的手下来说，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叛军”速度快得惊人，自己还没来得及拔出武器，钻心的疼痛就已经从关节处传到了脑海里。

    “救命啊！叛军又来了！”

    “快来人啊！”

    贾里·维登没了刚才的满心欢喜，扯开嗓子就是一顿嚎。

    ……

    西侧贫民窟，庞贝正在给被集结在此的“采蜜工”们开“动员大会”。

    这些“采蜜工”已经由庞贝进行了初步的筛选，挑选的都是些平日里“行为比较老实的”。

    当然，看起来很老实的老居里已经给庞贝上了一课，所以眼下的庞贝更是不敢大意——他请来了“没头脑”给自己把关。

    庞贝的面前，炉火正旺，做糠饼的迈克夫妇正在烤炉前劳作。

    新鲜出炉的长棍面包散发着小麦特有的香气。

    “采蜜工”们的喉咙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

    除了教会每年一度的冬幕节派宴，他们很难吃到一块纯正的、只有面粉的、真正意义上的“面包”。

    而迈克夫妇的团圆对于不少拖家带口的“采蜜工”来说，更是具有特殊的象征意味。

    庞贝扫视着众人的神态，看见“采蜜工”们的目光在迈克夫妇和长棍面包之间不停地游移，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

    申请让迈克夫人返回城内是庞贝自己的主意。

    在听取了他的意见之后，梅琳娜也爽快地答应了，并表示会向李维赞扬他的好主意。

    庞贝回忆着李维少爷给他们“开大会”时的举止，拿起一块还有些烫手的长棍面包，掰成两截。

    空气中，麦子的香气更浓了。

    “半截，一人半截。”

    庞贝高举起手中的半截长棍面包。

    “你们现在就可以吃半块，然后去干活。”

    “像往常一样，”庞贝指了指西边晒场的方向，“那里也有人监督。”

    “然后回来，领取另外半截。”

    场面一时有些骚动，但慑于会场周边的刀兵，还没有人敢上前。

    “当然，你们也可以吃完半块直接离开。”

    庞贝似乎没有察觉，仍然在自说自话。

    “但我可以保证，”庞贝将面包塞进嘴里，用力咀嚼，“干完活回来的人，可以为自己的家人领取一截长棍面包。”

    庞贝说着指向一旁的迈克夫妇：

    “无论他们是在城内还是城外！”

    “只要他在我们的营地之中。”

    迈克夫人穿着糠饼店里的围裙——上面满是炉火的焦黄和面粉的残渣——擦了擦手，用力地点点头：

    “城外都是老爷们的商队，粮食，粮食就堆在营地的空地上。”

    “只要干活，干活就能吃饱饭。”

    “现在，”庞贝张开双手，左右各指一边，“愿意干活的站到我的左边。”

    “在哪里干活，先到先得。”

    空气凝固，庞贝的心跳也仿佛随之暂停。

    庞贝忽然想起来了，他忘记安排几个“托”了。

    庞贝扫了一眼身旁的“没头脑”，暗自埋怨这家伙智商也就跟自己差不多啊，这么重要的事不也没想到吗？

    “我们，我们可以见自己的家人一面吗？”

    终于有“采蜜工”壮着胆子出声——他曾和庞贝笑着打过招呼，自认为没得罪过这个摇身一变的大人物。

    “是你，你叫雷茨？对吗？”

    庞贝眼前一亮，感觉自己抓到了救命稻草。

    名为“雷茨”的采蜜工战战兢兢地向前走了两步。

    “秩序恢复得越快，你们家人团圆的时间就越快。”

    庞贝“画饼”的功夫并不熟练，语气磕磕巴巴，一点也不自信。

    “这、这位庞贝老爷，秩序，秩序是什么东西？”

    雷茨是个十足的文盲。

    「真正的文盲在于认知和逻辑，读书识字只是最基础的工具。」

    「你们将来会懂的，那时候，才是我完成这一堂课的教育的时候。」

    庞贝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初李维少爷在基础扫盲课堂上的讲话，愣在了当场。

    “秩序就是，”“没头脑”上前一步，及时解场，“干活，拿薪水，吃饱饭！”

    “没头脑”掀开桌前的红布，露出了堆叠得整整齐齐、等腰高的铜子小山。

    在场的呼吸立刻粗重了起来。

    “他也是和你们一起干过活的。”

    “没头脑”指向身边的庞贝，严肃地警告道：

    “不要企图偷奸耍滑，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好机会。”

    在场众人顿时从贪念中清醒过来，猛然响起了那些不在场的“采蜜工”。

    他们去哪了呢？

    一股寒意从众人的脚底升起。

    ……

    “就把整件事情丢给庞贝他们没问题吗？”

    甜水镇的码头上，奥尔良看着正在护卫的看守下劳作的地痞流氓，忍不住问向自己的兄弟夏洛特。

    这些地痞流氓多是在城内外趁火打劫时被荆棘领的人马拿来立威的，当中也包括那些品行不佳的“采蜜工”。

    “劳改”这种事，在荆棘领、在李维的手下，已经是对罪犯默认的处罚了。

    「劳动力可是最宝贵的资源。」

    李维的“名言”在身边的人这里也算是耳熟能详了。

    “人都要经历去成长。”

    夏洛特耸耸肩、撇撇嘴：

    “要是在荆棘领，我们两也捞不到一个单独整顿码头的机会。”

    “可我们是贵族。”

    奥尔良微微皱眉。

    “我的好兄弟，你最好先做出一点成绩再来讨论这个问题。”

    “克罗斯和海因利希走得可比我们两个远了那么一点点。”

    夏洛特的大拇指与食指岔开，表示自己兄弟两人落后了一大截，随后压低了声音，在奥尔良的耳边说道：

    “你连我们老爹的智慧都比不上，就不要妄自评判李维少君的行事。”

    “老老实实地当好工兵，将来的荆棘领必有我们的一席之地。”

    不等奥尔良反驳，夏洛特摊开了手里的草图，自顾自地开始了比划：

    “甜水镇算是一座水上城市。”

    “三条运河穿过全城，互不流通，各自汇入甜水河的不同河段。”

    “贯通三条运河的枢纽，就在于我们脚下的码头。”

    夏洛特跺了跺脚下的土地，轻笑道：

    “这里的选址是没问题的，我想当初的设计者肯定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贯通三条运河的计划被搁置了……”

    夏洛特抬头，波光粼粼的河面就在目视所及之处。

    临时劳工们正挥舞着铁铲，逐步逼近河岸。

    而夏洛特和奥尔良的身后，又是另一条蜿蜒的运河，直通西侧水门。

    夏洛特伸出两个手掌，合在一起：

    “现在，这里是荆棘领的码头了。”

    “想要走其他水路出去，门都没有！”

    ……

    城外营垒，梅琳娜有些沮丧——对老居里的“摸底排查”并不顺利。

    正如之前所说，一个社会边缘的、行将就木的孤寡老人，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活。

    当克罗斯等人问出“谁是老居里的邻居”、“谁认识画像上的人”时，营垒中多数人的反应并没有作伪——“谁是老居里？”

    “那些愿意跟我们走的制糖工匠，先把他们转移到庄园。”

    收到苏拉的示警，梅琳娜收拾心情，对管家科勒吩咐道。

    一码归一码，梅琳娜不会因为一件事的受挫影响对其他事情的判断。

    “给那些妓女们做个身体健康检查。”

    梅琳娜迟疑了一会儿，又对随行的医倌作出了安排。

    对于这些妓女，梅琳娜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只希望李维赶紧回来，好跟他商量商量。

    ……

    甜水镇，市政厅。

    李维又为自己续上了一杯热茶，升腾而起的水汽让对座的亲王看不清他的表情。

    “亲王殿下，您一直不说话，是在等什么消息吗？”